读新近梓行的《宋剑秋诗选》,好诗甚夥。其中所反映的三十五年前的一场诗战,读来饶有兴味。参加诗战的罗元贞教授,是我的老师。宋剑秋先生为并门著名诗家,我曾数次拜谒过,并与其大公子秋逸先生有交往。南京女诗人徐翼存,未曾谋过面,也未通过信,但当年因罗先生而知其人,非常钦佩她的诗。所以回顾这三位均已作古的优秀诗人之间的一场诗战,就特别令人神往。
罗元贞先生为山西大学历史系教授,诗坛名家,又热心于帮助诗友,提携后进,自然成为山右诗坛领袖,所以宋剑秋先生诗中多次称罗先生“师兼友”,尊他为“名师”、“主帅”。宋先生为太原重机厂医院中医大夫,青年时代即有诗词发表,六十年代结识罗先生后,作诗热情骤然高涨。罗先生又介绍他认识了杭席洋、胡?秋、张友椿、薛青萍、宋谋?、赵云峰等诗家,进入山右诗坛中心。宋先生不负罗先生厚望,终成为山右诗词界少有的几个高手之一。
1964年5月初,当地诗词界在晋阳酒楼举行诗酒雅聚,名家云集,堪称盛举,宋剑秋先生仿杜甫《饮中八仙歌》作《公园雅集群贤歌》。赵云峰先生出示其作征和,到会诸诗家各有步韵之作,实即“诗战”之开始。罗先生将步韵诗寄给曾与自己诗笺往还的徐翼存女士,将“战火”引向了南京。徐翼存女士即有步韵诗寄来。罗先生因此驰函要宋剑秋先生出战,信中说:
翼存先生既叠韵示玉谷,又叠韵示我一首,皆极佳,显然有意挑战,真是半老徐娘,不减桂英泼辣。目前形势咄咄逼人,季甫难以应付,特此飞檄剑秋诗友出马应战,速速十万火急。(“季甫”为罗先生之字——笔者注。)
以罗先生的诗才,不会“难以应付”的,想他是以此调动帐下健将宋剑秋先生出战,向徐翼存女士展示山右诗坛的阵容。因为当年罗先生曾多次鼓动诗友诗兴,有时甚至要初学诗的青年也参与步韵酬唱。宋先生即作了《和南京徐翼存女史二首》,随后又作《再和徐翼存女史》,并有小序说:“前两首未尽所怀,尚有余勇可贾,不加推敲,又成破竹之势。”也颇有骁将气概。三首之中多有好句。所步之韵中有“牛”字,宋先生先后已有“呼为牛”、“跨青牛”、“遍铁牛”、“称马牛”、“以为牛”、“风马牛”、“会解牛”等句,罗先生又来信问:“贵栏尚有几头好牛?我已无。”宋先生再叠韵成诗五首,有“劳劳真似陇间牛”、“月临瓜步喘吴牛”、“词锋峡水泻黄牛”、“庄生无赖托?牛”句,针对罗先生的“我已无”,以《诗经》的“谁谓尔无牛”入诗:“飞檄共闻君有马,诵诗谁谓尔无牛?”说罗先生尚有“好牛”多头未牵出。
当时诗战中,诗人的豪情雅致,自为诗坛佳话。诗战之诗,今日读来令人倍受感染。可惜斯人已去,风流不再。如今发生于酒席间的“拇战”随处可见,而诗战这样的雅事却是不多了。尤其罗元贞先生作为诗坛盟主的“好战”与风趣,宋剑秋先生的诗才与骁将风度,当代诗人中更是少见,所以其人其事也就特别令人怀念。同时令人甚感痛惜而不能不提及的是,当年晋阳酒搂的那次雅聚,“文革”初期即被诬为“反革命集团”活动,罗先生因此身陷囹圄长达五年之久,宋先生被关押批斗,家属亦被遣返原籍,杭席洋、陈佩印先生因被斗、罹难而竟殒命于浩劫中。诗人惨祸,令人扼腕,更为当代文坛的重要史料。